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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二章 臣妾在黄泉恭候圣驾
 此时,从玄武门上传来了报时的鼓声和报刻的云板声,知道四更过了一半,离五更不远了。坤宁宮后边便是御花园和钦安殿,再往后便是玄武门。

 玄武门左右,紧靠着紫噤城里边的排房,俗称廊下家,住着一部分地位较低的太监。这时,从廊下家传出来一声两声啼,同云板声混在一起。

 皇后一听见啼声,在心中痛恨地说:“唉,两个女儿再也不能见到了!”她放开了太子和永王的手,毅然站起,向朱由检说道:

 “皇上,妾先行一步,在yīn间的路上等待圣驾!”

 虽然她不再怕死,丝毫不再留恋做皇后的荣华富贵,但是她十分痛心竟然如此不幸,身逢亡国灭族惨祸。她临走时心犹不甘,用泪眼看一眼三个儿子,看一眼马上也要自尽殉国的皇上,同时又想到两个女儿,深深地叹了口气。她两天两夜来寝食俱废,十分困乏,又加上脚得太小,穿着弓鞋,刚走两步,忽然打个趔趄。幸而吴婉容已经从地上站起,赶快将她扶住。

 朱由检望着皇后在一群宮女的簇拥中走出偏殿,又一次満心悲痛,声音凄怆地对太子和二王吩咐:

 “母后要同你们永别了。你们恭送母后回到寝宮,速速回来,朕有话说!”

 因为五更将到,朱由检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。想到马上还要在宮中杀人,他深感已经jīng力不够,吩咐宮女们:“拿酒来!快拿酒来!”宮女们马上把酒拿来,只是仓皇中来不及准备下酒小菜。朱由检不能等待,厉声吩咐:

 “斟酒!”

 一个宮女用金杯満満地斟了一杯,放在长方形银盘中端来,摆到他的面前。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,又说道:

 “斟酒!”

 宮中酿造的御酒“长chūn”虽然酒力不大,但是他一连饮了十来杯(他平生从来不曾如此猛饮),已经有了三分醉意。当他连连喝酒的时候,神态慷慨沉着,似乎对生已经忘怀。站在左右的宮女和太监们看到他的这种异乎寻常的神气,而且眼睛通红,都低下头去,不敢仰视,只怕他酒醉之后挥剑杀人,接着自刎。然而朱由检只是借酒浇愁,增加勇气,所以心中十分清楚。他停止再饮,向一个太监吩咐:

 “传主儿来!”

 宮中说的“主儿”就是太子。太子马上来到了偏殿,永王和定王也随着来到,跪在他的面前。太子硬咽说:

 “回父皇,儿臣等已恭送母后回到寝宮了。”

 “自尽了么?”

 太子哭着回答:“母后马上就要自尽,宮女们正在为她准备。”

 “你母后还在哭么?”

 “母后只是深深地叹气,不再哭了。”

 “好,好。身为皇后,理应身殉社稷。”

 他侧耳向坤宁宮正殿倾听,果然听不见皇后的哭声,接着说道:

 “贼兵快攻进內城,越快越好。”

 此时皇后确实已经镇定,等太子和二王哭着叩头离开,她叹了口气,命一个小太监在宮女们的帮助下,替她在寝宮(坤宁宮西暖阁)的画梁上绑一白练,摆好踏脚的凳子。寝宮中以及窗子外和坤宁宮正殿,站立众多宮女,屏息无声,十分寂静。吴婉容挥走了小太监,跪到皇后面前,用颤抖的低声说道:

 “启奏娘娘,白练已经绑好了。”

 皇后没有马上起身,轻声吩咐:“快拿针线来,要白丝线!”

 吴婉容不知皇后要针线何用,只好向跪在她身后的宮女吩咐。很快,宮女们将针线拿到了。吴婉容接住针线,手指轻轻打颤,仰面问道:

 “娘娘,要针线何用?”

 原来周后今年才三十三岁,想到自己生得出众的貌美,浑身‮肤皮‬光洁嫰白,堪称“‮体玉‬”,担心贼人进宮后尸身会遭污辱,所以在上吊前命一个平rì熟练女红的年长宮女跪在地上用丝线将衣裙的开口牢。当这个宮女噙着眼泪,心慌意,匆忙地死衣裙的时候,周后不是想着她自己的死,而是牵挂着太子和二王的生死。

 她想知道皇上如何安排三个儿子逃出宮去,努力听偏殿中有何动静。但是皇上说话的声音不高,使她没法听清。她又叹口气,望着跪在地上的宮女,颤声说道:

 “你的手不要颤抖,赶快吧!”

 那个熟练针线的年长宮女,手颤抖得更加厉害,连着两次被针尖扎伤了手指。吴婉容看在眼里,接过来针线,一边流泪,一边飞针走线,很快将皇后的衣襟和裙子死。皇后对吴婉容说:“叫宮人们都来!”马上,三十多个宮女都跪在她的面前。她用菗头揩揩眼泪,说道:

 “我是当今皇后,一国之母,理应随皇帝身殉社稷。你们无罪,可以不死。等到天明,你们就从玄武门逃出宮去。‮家国‬虽穷,这坤宁宮中的金银珠宝还是很多,你们可以随便携带珠宝出宮。吴婉容,你赶快扶我一把!”

 吴婉容赶快扶着皇后从椅子上站起来,向上吊的地方走去。她竭力要保持镇定,无奈浑身微颤,‮腿两‬瘫软,不能不倚靠吴婉容用力搀扶,缓慢前行。她顷刻间就要离开人世,但是她的心还在牵挂着丈夫和儿子,一边向前走一边叹气,幽幽地自言自语:

 “皇上啊!太子和永、定二王,再不送他们逃出宮去就晚啦!”

 偏殿里,太于和永、定二王已经从地上站起来,立在父皇面前,等待面谕。朱由检忽然注意到三个儿子所穿的王袍和戴的王帽,吃了一惊,用责备的口气说:

 “什么时候了,你们还是这副打扮!”随即他向站在偏殿內的一群宮女和太监看了一眼,说:“还不赶快找旧衣帽给主儿换上!给二王换上!”

 众人匆忙间找来了三套小太监穿旧了的‮服衣‬,由两个宮女替太子更换,另有宮女们替二王更换。朱由检嫌宮女们的动作太慢,自己用颤抖的双手替太子系衣带,一边系一边哽咽着嘱咐说:

 “儿啊!你今夜还是太子,天明以后就是庶民百姓了。逃出宮去,落民间,你要隐姓埋名,万不可出太子身份。见到年纪老的人,你要称呼爷爷;见到中年人,你要称呼伯伯、叔叔,见到年岁与你相仿的人,你要称呼哥哥…我的儿啊,你要明白!你一出宮就是庶民百姓,就是无家可归的人,比有家可归的庶民还要可怜!你要千万小心,保住你一条xìng命!你父皇即将以身殉社稷。你母后已经先我去了!…”

 当朱由检亲自照料为太子换好衣帽时,永、定二王的衣帽也由宮女们换好了。在这生离死别的一刻,他拉着太子的手,还想嘱咐两句话,但是一阵悲痛,哽咽得说不出一个字,只有热泪奔

 皇后由吴婉容搀扶着,走到从梁上挂下白练的地方。她最后用泪眼望一望在坤宁宮中忠心服侍她的宮女们,似乎有不胜悲痛的永别之情。除吴婉容外,所有的宮女都跪在地上为皇后送行,不敢仰视。周后由吴婉容搀扶,登上垫脚的红漆描金独凳,双手抓住了从画梁上垂下的白练,忽然想到临死不能够同两个公主(一个才六岁)再见一面,恨恨地长叹一声。吴婉容问道:

 “娘娘,还有什么话对奴婢吩咐?”

 周后将头探进白练环中,脸sè惨白,她双手抓紧白练,声音异常平静地对吴说道:

 “我要走了。你去启奏皇上,说本宮已经领旨在寝宮自缢,先到黄泉去接圣驾。”

 周后说毕,将凳子一蹬,但未蹬动。吴婉容赶快将凳子移开,同时周后将两手一松,身体在空中摆动一下,不再动了。宮女们仰头一看,一齐放声痛哭,另外在窗外的太监们也发出了哭声。 mH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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