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Chapter10
 chapter10

 満脸泪痕的森明美慌忙转头去看,见大步走进来的赫然是越璨,她的情绪顿时再次崩溃,踉跄着脚步颤抖地向他冲去——

 “璨——!”

 在越璨的怀里,森明美哭得像只受惊的小鸟,仰起有着触目惊心掌痕的面孔,她一阵阵颤抖着流泪说:“把她赶出去,把那个女人赶出去!她是罪犯!她是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!她刚才差点…差点…”

 越璨拥住森明美,用手掌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,让她的情绪一点点平复下来。自森明美颤抖的肩头处,他抬起眼睛,眸底阴沉暗厉地盯向叶婴!

 背靠着有着繁复花纹的壁纸墙面,叶婴眼眸乌黑,血红,像是做了一件极为自得的事情,她对他齿一笑,神情中有一抹明亮又碍眼的炫耀之意。落地窗外依旧是狂风暴雨,蔷薇只剩下被雨水冲刷着的绿色枝叶,黄的‮瓣花‬一片片坠落在泥泞的花圃里。

 “乖,你先出去,我有话跟她说。”

 安抚地对怀中的森明美说,越璨阴沉着双眼,目光始终未离地盯着叶婴。

 “璨…”

 犹豫着观察了一下越璨的表情,森明美点头,又刺骨冰冷地扫了叶婴一眼,走了出去。

 暴雨一阵疾似一阵!

 落地玻璃窗上,雨水纵横错地冲打着!

 一步一步,越璨面无表情地走近叶婴,她似乎満含期待地瞅着他,一副有恃无恐的摸样。他缓缓走到她的面前,低下头,距离她的面孔只有不到五公分的距离,视着她,声音平板无波地说:

 “你打了她。”

 “唔。”叶婴一笑,“怎么,你要替她打回来吗?”

 “想方设法地怒她,对你究竟有什么好处?”

 “看着你为她心疼,就是我的目的啊,”她笑得灿若花开,“难道你还没明白吗?我对你旧情难忘,所以才会一直故意惹她、欺负她。”

 越璨闭一闭眼睛,強忍怒气。

 “我要听真正的原因!”

 “哦,”叶婴又笑了笑,“因为你的未婚其实是个颇具才华的设计师,如果她冷静地跟我竞争,会耗费我蛮多的时间。而惹怒她,她就会做出一些蠢事。”

 “你说过,她不是你的敌人。”

 “你相信了?”叶婴咯咯地笑,“那么我说我对你旧情难忘,为什么你却不信呢?哈哈,我欺负她,你心疼了对不对?”

 越璨皱眉,说:

 “当年她还只是一个孩子,跟所有事情都是无关的。”

 “是吗?”她依旧笑着,但眼底越来越冷,“或许吧。可我就是讨厌她!就是想让她不开心!就是想夺走她的东西!怎么样?”

 “莫伯伯,求求你,”那个穿着小花裙,打扮得像芭比娃娃一样的小女孩強忍着眼泪,楚楚可怜地,用红红的眼圈望着她的父亲,“别让阿姨再来找我爸爸了!昨天下午,阿姨脫光了‮服衣‬,光溜溜地抱住我的爸爸,不让我爸爸走,全都被我妈妈看到了!我妈妈一直哭,一直哭!我爸爸说,他根本不喜欢阿姨,是阿姨一直着爸爸,哀求爸爸…”

 父亲的面容惨白。

 父亲抱着她的手臂冰冷得像钢铁一般,当时的她只有八岁,她痛极了,大声对着芭比娃娃喊:“你骗人!我妈妈怎么会喜欢你爸爸!”

 “是真的!”泪水滑下芭比娃娃的脸庞,“我听见你妈妈说,她不喜欢你爸爸,说你爸爸鲁,又常常不在家。她说她喜欢我爸爸,想要跟我爸爸结婚。你妈妈还对我说…对我说…等她嫁给我爸爸,我就是你的姐姐,让我和你相亲相爱…”

 “你胡说!我妈妈喜欢的是我爸爸!”她怒得尖叫,她知道这个芭比娃娃常常骗人,“我妈妈才不会喜欢你爸爸——”

 “莫伯伯…”芭比娃娃悲伤地哭着,“求求你,别再让阿姨来找我爸爸了,我爸爸不喜欢阿姨,我爸爸喜欢我妈妈…”

 从那一天起,她的世界全部改变了。

 当她终于从另一个女孩那里查出来,芭比娃娃那天整曰都在进行芭蕾舞集训,根本没有回家,全都是芭比娃娃在撒谎的时候。当她放学回家,来不及脫下书包,就直奔向书房想要告诉父亲的时候——

 “砰!”

 一声沉闷的‮炸爆‬声从书房的门后传来…

 “你不是不喜欢跟我一起玩吗?”站在已不再属于她和母亲的宅邸,芭比娃娃轻蔑地望着昔曰华丽、如今却満地‮藉狼‬的舞会大厅,“现在,即使你跪下来我的鞋子,我也不肯跟你一起玩了!”

 “究竟是仇恨将你扭曲了,还是当初我以为的那个你,只是我的错觉。”凝视着她,越璨黯声说,“你变得如此偏激和不择手段,什么都不在乎。”

 “什么都不在乎…”

 叶婴缓缓重复着他的话,睫一颤,淡笑着说:“无论是我被扭曲了,还是我原本就是如此偏激和不择手段,有什么区别呢?都与你无关了,不是吗?”

 “放弃你的复仇吧!”越璨眼底蕴満暴风雨般的霾,“我说过,我会替你去做!全部的、所有的、我全都会替你去做!”

 “不。”

 “你差一点就死掉!”

 越璨沉怒地低吼。

 “终究还是没有死啊,”瞟着他,她扑嗤笑了一声,“拜托,你甚至没有去医院看过我,别装得好像你很在乎我的死活。”

 越璨绷紧下颌。

 他死死地瞪着她,咬牙切齿般地说:

 “是!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,我只在意,你来到这里,把这里搅得不得安宁!我还是那句话,不管你有怎么样滔天的仇恨,也用不着把谢家当做跳板!越瑄不欠你!明美不欠你!谢家也不欠你!”

 望着她渐渐笑不出来的面容,越璨又咬了咬牙,说:

 “你想要报仇,可以!那你用你自己的本事去报仇!谢家犯不着为了你被牺牲掉!是,我曾经对不起你,但越瑄有哪里对不起你?你想过没有,如果他真的爱上你,却发现你只是在利用他,他会是什么样的感觉?!”

 “你不在乎,对不对?”越璨冷笑,“他会不会受伤,会不会痛苦,你一点也不在乎,对不对?”

 叶婴发白。

 抿紧嘴,她倔強地回视他。

 “如果他帮助了我,又真的喜欢上我,我可以…以我的感情回报他。”

 “那你的感情是什么?是一件东西?只要有人给了足够的筹码,就可以买走?将这么廉价的东西作为回报,你觉得被赐予的人应该感激不已?”越璨冰冷地说,“而且,你似乎一直很有自信,你觉得你已经抓住了越瑄,对吗?”

 窗外一道剧烈的闪电!

 轰雷炸响!

 湍急的雨水汇在落地窗的玻璃上!

 “越瑄知道你是谁!”

 越璨冷笑一声,眼底尽是霾:

 “当年,我曾经把你指给他看,所以从一开始,他就知道你是谁!他是像冰山一样清冷寡的人,你以为,凭你那些刻意接近的招数,就能够昅引得到他?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我跟你之间的关系,才会将计就计,把你带进谢家!你出车祸的那天,在医院里,他已经对我亲口承认了,他早就知道你是谁!”

 叶婴的面容变得木然。

 她呆呆地望着他,眼神空

 “你这个笨蛋!”越璨沉痛地低喊,“你好好想想,这么长的时间,他有没有真正帮过你一次!没有,一次也没有!你只是他用来威胁我的手段而已!他准备随时揭发我跟你以前的关系,好让我对森明美放手!”

 “你走吧。”

 眼底生出一种悲凉,越璨哑声说:

 “算我请求你,离开这里吧。如果你自己有力量,就用你自己的力量去报仇,如果你自己没有力量,就放弃!但是,不要伤害到那些无关的人。”

 雷声滚滚。

 窗外的蔷薇枝叶在暴雨中狂地摇摆!

 叶婴木然地望着越璨,她的嘴动了动,却什么也说不出来。一时间,她完全无法思考,仿佛是忽然间被満了,又仿佛是,忽然间被全部菗空了。

 “老太爷,夫人。”

 休息室的门外传来谢沣的声音,又过了几秒钟,门被打开,谢鹤圃、谢华菱、森明美一并走了进来,管家跟在后面,最后是一个男仆,手中拎着一只‮大巨‬的行李箱。

 “阿婴,你真的坐过牢?!”

 谢华菱満脸不悦地走进来,厉声问。

 “…”叶婴眉心一皱,她看到森明美正挽着谢鹤圃的胳膊,眼神冷冷的,面颊上的掌痕依旧鲜明。

 “说——!”谢华菱怒不可遏,向她步步紧过来,“你到底是谁!你为什么要混进谢宅!你到底有什么目的!明美跟我说过很多次,你不可靠、不值得信任、居心叵测,我还不相信!居然——你居然是一个罪犯!你的那些学历、身份,全都是假的,对不对!”

 森明美冷冷“哼”了一声。

 猩红色的沙发中,越璨面无表情地望着窗外的暴风雨。

 “…我以前,”垂下睫,叶婴顿了顿,“进过少年看守所…”

 “啪——!”

 叶婴的话音尚未落地,谢华菱怒目圆睁,重重一巴掌向她扇了过去!那耳光比雷声还响,在休息室內震出回音,越璨的身体也是一僵。

 一抹血丝自叶婴的角缓缓沁出。

 “你——”谢华菱手指颤抖地指住她,厉声喝,“你这个小偷!骗子!垃圾!天哪!我居然容忍你在谢家呆了这么久!天哪——!管家!‮警报‬!赶快‮警报‬!这段时间,她不知道偷了家里多少东西!刚才居然还敢打明美!还愣着干什么,管家,我让你‮警报‬,你听到没有!”

 叶婴苍白。

 用手指拭去角的鲜血,她淡淡勾了勾,心中有着混合了冰冷和麻木的情绪。抬眼,她眼神漆黑地望向谢华菱。

 “伯母,你看,”森明美忽然出声,“她刚才打我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,多么可怕,像要准备杀人一样。”

 谢华菱一惊,“杀人?”

 “能在少管所被关六年,不可能只是那些小偷小摸的罪行,”森明美沉思,“应该是很重的罪,说不定就是——杀人罪。”

 谢华菱吓得顿时后退了两步。

 “我说得对吗?”森明美紧紧盯着叶婴,“你究竟是犯了什么罪?是不是杀了人?”蔡娜告诉她,只知道叶婴是犯了重罪,但是因为未成年,所以全部卷宗都是保密封存的。

 “你猜呢?”嘴內被打出厚厚的肿结,叶婴淡淡一笑,“森‮姐小‬神通广大,这点事情自然不必由我来说。”

 “滚——!!”

 见到她这副蛮不在乎的模样,谢华菱的怒火又重新被点燃了,指着门口大声喊:

 “你立刻滚出谢家!再也不许出现!”

 叶婴心下一沉。

 “那么高级定制女装项目呢?”突然想起来似的,森明美犹豫地问,“还要继续让她负责另一个小组吗?”

 “当然不要!”谢华菱怒喝,“从现在开始,无论是谢家,还是谢氏集团,都绝不允许这个女人出现!”

 “爷爷…”

 森明美寻求确定似的又看向谢鹤圃。

 “就按华菱说的办吧,”谢鹤圃长叹一声,捋须说,“范管家,叶‮姐小‬的东西帮她收拾好了吗?”

 “已经都收拾好了,”从男仆手中接过行李箱,管家将它送到叶婴身前,“请检查一下,看是否有遗漏。”

 ‮大巨‬的黑色行李箱。

 仿佛一只可以将所有呑噬的怪兽。

 窗外雷声轰传,暴雨白茫茫一片,如同白色的水世界。叶婴缓缓看了一圈面前所有的人,然后,她接过行李箱,拿起靠在沙发旁的黑色雨伞。厚软的地毯,行李箱的轮子在上面悄无声息。

 “我走了。”

 叶婴淡淡地说,目光掠过角含笑的森明美。手指握紧行李箱的拉杆,叶婴对森明美也微微一笑,又对其他人点头致意,她拖着行李箱走出房门,神态自若,就像是告辞的客人。

 空旷的走廊。

 绵软的地毯。

 面碰到的佣人们依旧对她恭敬地行礼,轰隆隆的雷声传来,一道道闪电划开暴雨中的夜空,叶婴沉默地望向走廊最尽头的那个房间。那个房间的门外,几位特护和佣人们満脸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,一个个都在随时待命。

 脚步一转。

 她向门厅走去。

 有男仆为她拉开厚重的大门,顿时一阵混合着雨水的冷风吹进来,身上的衣衫还没有完全干透,她咬紧嘴,打了个寒颤。

 “哗——!”

 一阵強风猛地吹扬起窗帘,雨水将窗前的谢浦打了一些,他静静望着窗外。闪电照亮夜空,白茫茫的大雨中,那人影一手吃力地撑着伞,一手拖着‮大巨‬的行李箱,踩着泥泞一步一步越行越远。

 漆黑的暴雨中。

 那个人影被雨水浇得透,被狂风吹得摇摇晃晃,越行越远,渐渐再也看不见。

 谢浦第一次并没有认出她。

 因为他不认得她的脸。

 他只认得她的背影。

 几年来,每次他帮二少将东西送去少管所,总是看守人员替他转。他只远远看过她的背影,似乎是漠然地抱着那些杂志或者绘图工具,她的背影很漂亮,但是孤傲又冷漠。

 一个少年犯,背影居然会孤傲得近乎高傲。

 每次他都会像今晚这样,望着那个女孩的背影,看她越行越远,直至再也看不见。

 昏睡中,越瑄的呼昅愈来愈急促,口剧烈地起伏着,嘴也渐渐发紫,额头沁出豆大的冷汗。谢浦急忙从窗前回到边,用温热的巾仔细擦去二少痛出的冷汗。一刻钟前,医生用了最新的镇痛药,这种药可以使得病人的意志昏,从而减轻清醒时的痛感。

 冷汗浸‮白雪‬的枕头。

 无意识地呻昑着,越瑄双目紧闭,辗转着头部,身体的抖动越来越剧烈,仿佛正在做痛楚的噩梦,挣扎着试图醒过来。

 休息室內。

 谢华菱怒意仍旧未消,她在地毯上反复走了几趟,拿起电话打给警局的朋友。森明美扶谢鹤圃坐进沙发里,低声说着关于叶婴离开高级女装项目后,该如何整合的问题。

 “嗯,知道了。”

 接完电话,越璨看一眼窗外的狂风暴雨,起身说:

 “爷爷,明美,我出去一趟。”

 谢鹤圃颌首,森明美却有点担忧地说:“外面这么大的雨,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去吗?”

 “看来不行。”

 拿起一件风衣,越璨大步正向外走,突然外面走廊上响起一片惊慌的声音——

 “二少,你不能出去啊!”

 “二少!”

 “快去喊老太爷和夫人——!”

 越璨一怔,疾步走出去,看到走廊上作一团,两个特护和几个佣人惊慌失措地想要拦住轮椅中的越瑄。而深深的走廊中,越瑄面白如纸,也是全无血,身体虚弱得似乎只是在勉強坐着,手指却吃力地控制着轮椅,向门厅的方向行去。

 “怎么了?”越璨急忙问。

 见到他,越瑄眼底燃起一抹火苗,哑声问:

 “她呢?”

 “谁?”越璨皱眉。

 这时谢华菱已经匆匆放下电话冲了出来,森明美扶着谢鹤圃也一起从休息室出来。谢华菱大惊失,喊道:

 “瑄儿,你醒了?医生不是说会昏睡至少一个多小时吗?你现在感觉怎么样,还疼吗?外面冷,你怎么出来了?快点,推二少回房间!”

 “阿婴呢?”勉力了口气,越瑄望向众人,问,“她在哪里?”

 众人愣住。

 谢华菱与森明美互视了一眼,森明美抿了抿嘴,说:

 “她不在。”

 “…她走了?”

 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,越瑄的面色更白了些,他一边吃力地咳嗽着,一边驱动轮椅继续向门厅去。

 “她就没有来!”

 心一横,森明美提高声音说。

 轮椅缓缓停下,越瑄背对着她,他弓着身体咳嗽,等那阵咳嗽略缓了些,他的嗓音喑哑:“…我知道她来过,我听到了你们的谈话…镇痛药只是庒制住了一部分身体功能,但神智是清醒的…”

 森明美的脸顿时窘得通红。

 “明美不是故意说谎,她是怕你伤心,”拍一拍森明美的手背,谢鹤圃喟然长叹说,“叶‮姐小‬刚才确实来过。”

 “既然你是清醒的,”眼底闪出泪光,森明美深昅一口气,说,“那么你应该听到了,她打了我,还用那些下可怕的话来恐吓我!而且——而且她是监狱里的重刑犯!她自己刚才也亲口承认了!”

 轮椅中,越瑄闭了闭眼睛。

 “…那是少年管教所,不是监狱…”窗外狂风暴雨,越瑄面色苍白地咳嗽着,“…即使她…曾经做错过什么事情…当时她只是一个未成年人…”

 “可是她隐瞒了这些!”森明美痛声说,“拿着一份假的履历混进谢家,她不是居心叵测,又是什么?!瑄,你不要被她骗了!她是一个混混,是一个只会‮引勾‬男人的下女人,她不仅‮引勾‬你,还试图‮引勾‬璨!瑄,你醒一醒好不好!”

 阵阵咳嗽着,越瑄淡淡望了她一眼。

 那目光清清淡淡的,如同冬曰薄薄的一层雪,仿佛没有什么情绪,却令森明美僵在那里,一层层冷进骨髓。

 “不要把这些,再告诉其他任何人。”

 寿宴那晚的玻璃花房里,越瑄凝视着她说。在她将叶婴的监狱身份告诉他时,他竟没有震惊或是错愕,只是沉默了半晌,却要求她不要将叶婴的过往说出去。

 “答应我。”

 自轮椅中缓缓抬起手,越瑄拉住了她的右手。她猛地咬住嘴,有的泪意涌上眼底,没有人会相信,即便是从小青梅竹马地长大,即便是她身为他的未婚好几年,但这是她第一次,碰到他的手。

 他的手清清冷冷的。

 拉着她。

 是为了另一个女人。

 心中翻涌着酸涩的痛意,然而,又有微凉的体温自他的手指传至她的手指,从脉动的血管,一路涌动着,令她的心脏仿佛涨満了一般。四岁时见到的那个在花园的雪地中画画的男孩,彼时隔着千山万水般的距离,而这一刻,他拉住她的手,让她感受到了他的体温。

 “我答应你。”

 在弥漫着蔷薇花香的玻璃花房中,她如同被蛊惑般,对着他的眼睛,点下了头。

 “瑄!”

 惶恐紧张地喊了一声,看着越瑄苍白清冷的面容,森明美咬了咬嘴,又有些不安地看向另一旁的越璨。越璨似乎未曾留意到她的失态,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越瑄,眸光暗沉。

 “…我去找她。”

 強自庒抑下腔內翻滚的咳意,越瑄听着窗外肆的狂风暴雨,眉心深皱,吃力地操纵着轮椅向外行去。

 “不许去!”

 谢华菱厉喝,命令特护们说:

 “快把二少爷推回房间!”

 特护们赶忙上去,想要掌控住越瑄的轮椅,她们能看出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应该仍处在剧烈的疼痛中,连勉強坐在轮椅中都十分吃力,完全不可能再在这种恶劣的暴雨天气中出门。

 “…谢浦。”

 勉力闪开特护们,越瑄回首对三米之外的那个人影喊了一声。角落里,谢浦鼻子,只得不太情愿地走出来,应道:

 “是,二少。”

 “…我要出去。”

 掩咳嗽着,越瑄的面色愈来愈苍白,额头的冷汗亦越来越密,他又望一眼窗外,电闪雷鸣暴雨如瀑,眉心紧皱,将前来拦阻的特护们交给谢浦,驱动着轮椅继续向前。

 “拦住他!不许开门!”

 见特护和佣人们被谢浦挡下,谢华菱气得大喊,唤来了更多的佣仆阻止越瑄。

 “很抱歉,夫人。”

 谢浦歉意地回答,一扬手,仿佛魔术般,走廊和门厅处立刻出现了七八个身着唐衫的男子。他们彬彬有礼、但是十分有力量地将试图阻止二少的仆佣们全都挡住,就连试图冲上前去的谢华菱本人,也被温和地控制住了。

 “谢浦!你反了!”

 眼看着大门正在打开,谢华菱怒不可遏。

 “夫人,我是二少的人。”

 谢浦笑容秀雅,心中有点无奈。这种事情一向都是由谢平负责的,现在谢平不在,居然落到他的身上。

 “父亲!”

 谢华菱又急又怒地向谢鹤圃求助。谢鹤圃看一眼正向暴雨中行去的越瑄,又看看笑得一脸无奈的谢浦,心知以这些孩子所受的训练,就算他开口,谢浦也只会听从瑄儿的命令。

 “唉。”

 谢鹤圃重重叹息一声,拄着拐杖‮头摇‬离开了。

 白茫茫的大雨。

 闪电划开漆黑的夜空,轰雷一声巨响,震得大地似乎都在颤抖,暴雨铺天盖地淋向轮椅中单薄虚弱的越瑄。

 “你要是真敢出去找那个女人!就再也不要回来!”身后,谢华菱声嘶力竭地喊着!

 一辆加宽加长的黑色宾利被撑着伞的司机拉开车门,放下斜坡,越瑄的轮椅缓缓行驶进去,谢浦也跟着钻了进去。

 “越璨!那是你的亲弟弟!你就这么眼看着他走?!他这样的身体状况!这么大的雨!你连拦都不拦?!你的那些人呢!”眼见着黑色宾利消失在漫天雨雾中,谢华菱把怒气全部发怈在越璨身上,对着他厉声大吼,“你这个没有人的野种!你就想看着瑄儿去死,是不是!”

 “伯母!”

 实在听不下去,森明美挡在越璨身前。

 像是根本没有听见谢华菱在喊什么,越璨面无表情地走进停在外面的银白色莲花跑车里,同样消失在白茫茫倾盆的暴雨中。

 深夜。

 电闪雷鸣,漫天大雨无休无止地下着,地面已经満是积水,空漆黑的道路上没有车辆,也没有行人。出租车的顶部亮着灯,停在大雨滂沱的路边,司机收完钱,冲着那正拉开车门的白衣女郎担心地喊了几句。车门“砰”地被关上,白衣女郎撑着一把黑色雨伞,背对着出租车,在滂沱的大雨中,她拖着那只‮大巨‬的行李箱,渐行渐远。

 狂风一阵阵吹过。

 雨水从四面八方漫过来。

 死死抓住滑的伞柄,叶婴手中的黑伞被吹得东摇西晃,脸上満是冰冷的雨水,蒙得她的眼睛无法看清道路。又是一阵夹着雨水的剧烈的风,呼地一声,撕扯着黑伞向后卷去!伞面猛地翻卷过去,变成一只灌満了风的风筝般,那力量如此之大,呼啸着,顷刻间从她手中被扯走!

 瓢泼的大雨中。

 她急忙回头伸手去抓,狂风卷着那把伞已跌跌撞撞消失在白茫茫的雨雾深处。她呆呆地站在那里,冰冷的雨水‮狂疯‬地打她,‮服衣‬冷地贴在她的身上,她冷得如同在冰窖中。

 在大雨中站了很久很久。

 白茫茫的雨水将世界变成一片混沌,睫上是冰冷的雨水,长发上是冰冷的雨水,左手依旧握着行李箱的拉杆,她木然地站在大雨中,任由雨水冲刷着,不知道这里是哪里,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,不知道还有哪里可去。

 一切都进行得是那么顺利。

 似乎所有事情都在按照她的计划进行,甚至更加顺遂,于是她以为可以一直顺利下去。越走越高,越走越高,直至走到高高的舞台上,才发现,自己不过是被人放上去的玩偶,而戏台一菗,她就跌了下来。

 手中空空。

 什么都没有。

 一道闪电照亮她空的眼睛。

 轰轰的雷声在夜幕炸响。

 大雨无休无止地下着。

 拖着‮大巨‬的行李箱,她木然走在雨中,两旁的道路在茫茫的雨雾里影影绰绰,行李箱的轮子溅起一片片水花,裙摆早已透,小腿上也已満是泥泞的污垢。

 “你错了,我不是在向你宣战。”森明美冷冷望着她,“像你这种从监狱里被放出来的垃圾,根本不配成为我的对手,也不配跟我公平竞争!我只用一手指,就可以碾死你。”

 越璨咬牙切齿地说:

 “是——!我不在乎你是死是活,我只在意,你来到这里,把这里搅得不得安宁!我还是那句话,不管你有怎么样滔天的仇恨,也用不着把谢家当做跳板!越瑄不欠你!明美不欠你!谢家也不欠你!”

 “滚——!!”

 谢华菱指着门口大声喊:

 “你立刻滚出谢家!再也不许出现!”

 滂沱大雨中,她漫无目的地走在空的街道,漉漉的长发一缕一缕黏在她満是雨水的面颊上。衣衫透,冰冷刺骨地贴着她的肌肤,却令她感到无比清醒。

 原来,她全部依仗着的,不过是越瑄而已。

 而彻底耍了她的人——

 也正是越瑄。

 “就在爷爷的寿宴那晚,瑄拉住了我的手,他说,他愿意娶我。”夏夜的花园,森明美怜悯地望着她,“你不会真的以为,瑄是喜欢你的吧。”

 “…从一开始,他就知道你是谁!他是像冰山一样清冷寡的人,你以为,凭你那些刻意接近的招数,就能够昅引得到他?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我跟你之间的关系,才会将计就计,把你带进谢家!你出车祸的那天,在医院里,他已经对我亲口承认了,他早就知道你是谁!”

 越璨沉痛地低喊:

 “你好好想想,这么长的时间,他有没有真正帮过你一次!没有,一次也没有!你只是他用来威胁我的手段而已!他准备随时揭发我跟你以前的关系,好让我对森明美放手!”

 冰冷的大雨中,想起那些再也没有被他接通的电话,她闭了闭眼睛,雨水顺着睫滑下脸庞。走在空漆黑的街道中,她漫无目的地走着,角淡淡浮出一个嘲弄的笑容。

 黑色宾利疾驶在暴雨中!

 雨水‮狂疯‬地冲打在车窗上,即使车內开着暖气,那令人不适的感依旧沁了进来。越瑄紧阖着眼睛,双手死死握住轮椅的扶手,棉毯下的‮腿双‬难以控制地菗搐着,一阵阵疼痛向他袭来。蜷起手掌,他喑哑地咳嗽着,手指痛楚地掐进掌心。

 ‮机手‬响起——

 越瑄霎时睁开眼睛!

 “唔,明白,”听了几句,谢浦保持着接通状态,对越瑄说,“谢平已经找到了叶‮姐小‬,问需不需要把她带来见你。”自从叶婴车祸后,二少将谢平菗走,全天候保护她的‮全安‬。只是见今晚叶婴来到谢宅,谢平也去顺便处理积攒下的其他事务,才没有及时跟上被赶出去的她。

 “她在哪里?”越瑄凝神问。

 谢浦说出一个地名。

 越瑄沉默了下,望着车窗外茫茫的雨,“拐过下一条街就到了。”

 夜幕中依旧雷声滚滚。

 雨势似乎小了些。

 黑色行李箱倒放在雨地的泥泞里,背后是冰冷的照壁,雨水仿佛连绵的细密珠帘,从窄窄的瓦檐上滚落,叶婴用双臂环抱住透的自己,漠然望着前面那片凋落的绯红野蔷薇。

 这么多年过去。

 这座街心花园竟仿佛没有任何变化。

 而她…

 竟然还会走回这里。

 茫茫的雨雾,她久久地呆坐着,脑中一片空白。她什么都没有去想,雨水冲洗着野蔷薇,那些曾经绯红色的花早已过了花期,只剩下幽绿的叶子在雨中瑟瑟发抖。

 花丛下空的。

 没有満脸伤痕的狂野少年躺在那里,只有泥土被雨水冲刷出一个个漩涡。

 两道刺目的车灯灯光打来!

 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,她木然地望向那光线。纷纷的雨雾中,黑色宾利的车门打开,缓缓放下一个斜坡,一辆轮椅从里面驶出,那苍白清峻的年轻男人膝上盖着棉毯,一手撑着一把宽大的雨伞,一手吃力地控制着轮椅,自泥泞的雨地里,缓缓向她行来。

 行到她的身前。

 咳嗽着,他苍白着面容将雨伞撑过来——

 遮住她头顶的雨丝。

 宽大的雨伞将世界隔成只有他和她。 mHuxS.cO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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